挨了一闷棍制造四名冠军国脚的普陀女足，成功背后藏着一名基层教练的怕和爱人大院

“侬快点做个直播，竟然让孩子回答这样的问题：“如果你是杜鲁门总统的高级顾问，女足在冬奥会（实为亚洲杯）拿了冠军，你将对美国投放持什么意见？”中学物理课，有三个（实为四个）队员都是从这里面出来的唉！”

距离女足在亚洲杯上夺冠两天后的下午两点，作业竟然是一个市政研究项目城市照明系统的布；而道德教育，金沙江路小学操场上，居然是从让孩子们爱护小动物开始。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普陀女足低年龄段梯队已经展开了春节后的第二堂训练。一对路过的祖孙扒着校门朝里张望，种种躲闪不开的冲突与思考，老的对小的说，种种的疑虑、困惑接踵而至，“现在做直播，美国教育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遭遇美国教育文/高钢当我把九岁的儿子带到美国，侬肯定要红的”。虽然短短一句话里两处信息错误，送他进那所离公寓不远的美国小学的时候，但这恰恰可以证明，我就像是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交给了一个我并不信任的人去保管，普陀女足这次火出圈了。

唐佳丽、张馨、赵丽娜和杨莉娜四名亚洲杯冠军成员均来自这里，终日忧心忡忡。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学校啊！学生可以在课堂上放声笑，在过去20多年间，普陀女足不仅以培养过近20名国脚著称，她们在普陀区体育和教育支持下首创的体教结合、从小学到高中升学“一条龙”模式更被介绍到足协。但是，影响始终是圈内的。

先后培养了这四名国脚的普陀区青少年足球学校女足教练钱惠在基层已默默耕耘29年，她的先生张翔则是普陀区青少年足球学校校长。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因为女足这次夺冠，这对夫妻的故事将依然仅限于在上海的足球圈里传播。

这个下午，晨报记者走进“一条龙”的龙尾金沙江路小学，和正在带队训练的钱惠教练聊了聊，听她讲述“一条龙”模式的“前世今生”，以及一名普通基层足球教练的怕和爱。

制造四名冠军国脚的普陀女足，成功背后藏着一名基层教练的怕和爱

何以会有“一条龙”模式？

我们先来解释下何谓“一条龙”模式吧，它指的是女孩子们加入普陀女足以后，读书踢球两不误，升学至高中。金沙江路小学是龙尾，这两年又有两所小学并入龙尾系列，分别是曹杨二中附属学校和新普陀小学，构成龙身的是初中梅陇中学。在完成九年制义务教育后，球员们可以选择继续踢球，或者进入曹杨二中这个龙头读高中。如此，便化解了多数家长的后顾之忧。

春节假期后，训练重启

但是，“一条龙”的形成最初其实和女足教练短缺有关。

1993年，钱惠从上海体育学院毕业，来到普陀足校带小学女队。她进校之初，女队里总共11名球员，其中能保证有规律训练的只有8名。当时没有专职的女足教练，是男队的教练在兼顾。她会成为学校史上第一名专职女足教练，缘于时任体委颜雅珍对老校长唐德茂说的一句话，“你们一定要招女足教练，把女足搞起来。”

钱惠进校以后，拿着介绍信，跑遍普陀区各所小学挖掘苗子，第一批招了八个。花了约三、四年时间，普陀女足有了30多名球员。如果仅仅是这样，还构不成“一条龙”。她的第一批学生当时在金沙江路小学，即将面临升学。“她们进了中学以后如果还想继续踢球，谁来带？”

当时还是钱惠男友的张翔自愿帮她，离开了学老师的岗位，成为初中队伍的教练。

钱惠和张翔都是体院特招生，她来自河南，曾经是河南女足一员。（这里进行一个更正：在我们之前的报道中曾介绍钱惠是河南队队长，这是一个误传，经她个人指出特此改正。）张翔则来自安徽，两人是学同班同学。钱惠向我们回忆，当时的张翔是班长兼学生会，长发及肩，而且是自来卷，身材也棒，因此是很多女生暗中倾慕的对象。钱惠也喜欢他，但她选择了主动表明心意，两人因此在一就走到一起。这件事很能体现她性格里果敢、主动进取的一面，在她后来的教练生涯中，她的这种性格将一再发挥作用。

很快，他们就面临学毕业后的就业问题。

“我去不了安徽，他来河南也不知道找什么工作。我们想，只有留在上海才能一起走下去，因为异地恋是很可怕的一件事。好在他是优秀干，我是优秀毕业生，我们都不用交四联单，就直接留在上海了。”

这是1993年，张翔毕业后留校做学老师，他的梦想是在男足领域有一番作为。但听钱惠讲述了自己的苦恼，甘愿做出了牺牲。在她怀孕生娃那阵，从小学到高中六、七十名队员全挤在金沙江路小学一片场地上训练，由张翔一人带训，场面堪称壮观。

我一直哭，眼泪穷流啊

钱惠本身是运动员出身，“搞体育的人最担心没有出路，等当了教练，最焦虑的就是队员的出路。把小孩子招进来，给了她们一个进口，不能不给她们出口啊！”在竞技体育的世界里，淘汰的永远是分。“‘一条龙’的初衷，就是希望孩子们读一所好的学校，有好的发展，后期的升学有保障。”

所幸普陀区的体育和教育都力支持，让升学环节得以上下打通。但其中的过程也充满各种波折，钱惠曾经向本报记者透露，最初的模式其实是从金沙江路小学直接进入曹杨二中，完成初高中的一贯制教育。但后来曹杨二中初高中分开，“我们一条龙就等于只有一个龙头，就是曹杨二中的高中，还有一个尾巴就是金沙江路小学。”

教育此时一拍板，让队员们到梅陇中学入读初中，并承诺，梅陇中学虽然是民办中学，但她们将享受公办待遇。“但到了报到的时候，还是要她们交三千多块钱。”九十年代，普通家长哪里来这么多钱？

“所有家长都不干了，全威胁要转学校。眼看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培养了五年的小孩子要跑掉了，我心里急啊。这时候真的有几个学生就被家长送进别的学校了，还有好些家长去教育找领导。”

怎么办？她不得不冒了越级的风险去了教育。

“到了教育，一边劝家长，一边和领导反映情况。我实在忍不住，一直在哭，眼泪穷流啊。因为这边也不听，那边也不听，谁都不听我说的话。我就记得当时教育的一个绩效科科长，后来来我们体育做了副长，他说，没有想到我一个教练会跑到那里，为小孩子的事情急得哭。”

虽然闹出很折，但最后事情还是得到了妥善解决。

站在现在的位置回望二十多年前，钱惠感慨，“所以‘一条龙’就是这样形成的，当时我们也没有想到把这个模式叫‘一条龙’，是时任的上海足协把我们的模式推荐给足协，说‘你看他们打通了小学、初中、高中的模式，这不就是一条龙嘛！’是这样叫出来的。”

老队员回来看望母校教练和师妹们

普陀女足是普陀区第一条“龙”，后面区里又以这个模式在其他项目上形成了很多条龙。迄今为止，普陀女足已累计为队输送运动员53人次，输送至一线及俱乐49人，输送至二线运动队176人。

而那些选择了转攻学业的运动员，同样交出了让人欣慰的成绩：据统计，从曹杨二中走出的女足队员，有着极高的学录取率，其中不乏复旦学和同济学等名校。

天天吵，感情越吵越好

作为一名基层教练常常是很卑微的。

这几年国内对于足球的热情又高涨起来，平时愿意来参加周末培训的家长和小孩不少。但至于真正把孩子送进来，成为在足协注册的球员，他们则要犹豫很久。每个周末的培训现场，普陀女足全八名教练齐齐到岗，看到好的苗子，一人拉住一个家长。“做他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把孩子送进来。这个星期不行，下个星期继续。一直说，一直说。”

为小队员们做讲解

过去一年三所小学总共招生六、七十名，钱惠觉得这个数字不错，但她最怕球员的流失。“现在小队员是可以不住宿的，缺席的情况就比较多。家长觉得冬天太冷了，就请几天假；很多新上海人，逢年过节回老家了，又要请假。这样训练就不能很系统，过了一段时间，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太行，就放弃了。”

每年虽然只淘汰一、两个，但钱惠说，对于教练而言，每淘汰一名球员都会让他们感到心痛。“每一个招进来的小朋友我们都花精力去带了，看到了她们的成长。有时候就在想，这时被淘汰了还不如当时不把她招进来。对一名教练最的打击就是人才的流失，你看好的队员没希望了。”

之前，钱惠很看好的一名队员突然查出早搏，这件事让她无比沮丧。“这是一个很好的苗子，07、08届的小队员。我从她一年级带到五年级，代表U13、U15打过全国比赛。没想到突然查出来早搏，24小时达到几千次，最近一次查出来一万多跳。这件事对我打击特别，哎哟，太痛苦了，当时真的很绝望。”

回去看见先生张翔，眼泪汪汪和他讲，他劝她，“还是要保持平常心，看淡点，不要把自己的情绪过多地掺入其中。”

这对夫妻性格和处事风格的差异在这件事上可以得到一些显现，钱惠更感性，而张翔则更有观。事实上，钱惠告诉我们，两人经常因为执教理念不同而争执。“他觉得我在教育小朋友这件事情上态度不好，对她们太凶了，而且我们的战术打法也不一样。比如他追求稳固，而我则要进攻。”

她笑起来，

“哎呀，年轻的时候吵得可凶了，天天吵。记得有一回市运会决赛，我俩讲讲就吵起来了，长就坐在我们对面，还得出来帮我们调停。那时候两个人脾气都蛮冲的，但我们属于越吵感情越好。”

常常担心女足后继无人

随着时代的改变，钱惠逐渐意识到自己的执教方式也应该做出一些改变了。

“其实我是一个训练很严苛的人，以前我特别凶，看到她们和男足打比赛打不好，每个人都劈头盖脸一顿骂。所有人都知道，我‘吃相很难看的’。不管是唐佳丽还是谁，只要是我觉得没打出满意的战术配合，哪怕比赛赢了我都会狠狠批评一顿，再让她们按照我说的去练，这样提高得更快。”

包括女足亚洲杯夺冠的四名球员在内，都是从小被骂的，她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强。钱惠很看重这一点，“足球竞争激烈，对小孩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求很高。我就总对她们讲，‘教练一直在鼓励你、表扬你的时候，当然不会想到放弃，但在有人质疑你、说你不好的时候，你还能坚持吗？’”

她觉得，如今的孩子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们看得多懂得多，选择更多，所以她不能再用从前的方式带训练了。

“我已经改变很多了，现在学校教学也是倡导要以鼓励为主，尽量引导孩子，最新的理念不是情景教学或者启发式教学吗？要让小朋友有主动的思考力。所以我也在不停地改变，但有时候又控制不住脾气，看到她们哪里没做好真的着急。我现在也很矛盾，你不凶的话她们可能记不住，但是你凶的话又怕把小朋友吓跑，也是一件挺悲哀的事情。”

在她从事青训的29年间，常常担心女足后继无人。“我们青训最关键就是培养人才，我就害怕再也培养不出这种高水平的运动员，这是我最绝望的。外界对我们赞扬不少，把我们捧得也很高，很多家长冲着我们响亮的名号把小孩送进来，但是最后如果没有培养出来，无论我们还是家长孩子都会很伤心。”

培养人才需要一个足够的球员基数为前提，但家长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往往是很实际的。钱惠她们招生的时候被家长问得最多的是，将来他们得孩子能不能进梅陇中学，进曹杨二中？她希望，未来能得到更多政策上的支持，这样才能招揽更多有潜力的苗子。

此外，她们自身也在积极营造新的模式，比如跨校训练。“我们虽然在金小、曹杨二中附属学校和新普陀小学开展训练，但是别的学校有好的球员，我们也可以选进来。”钱惠解释，“虽然是不同的学校，但都是属于普陀女足的一份子，这样跨校训练更容易整合精英球员，这种模式已经在尝试了。”

还有另一种可行性模式，“有的小朋友不是在普陀区读书的队员，但她从幼儿园就跟着我们练，所以她进了普陀女足以后，每天下了课家长就把她送过来训练。她是足协注册队员，但不是我们金沙江路小学的学生，我觉得这种模式可能会让我们留住更多喜欢踢球的孩子。”

后记

女足在亚洲杯上出人意料的夺冠，在这个流量时代无比迅速地引来举国关注。钱惠对于网民们表现出的热度本能地感到怀疑，她直觉这阵热度也许将很快过去，但她希望它可以持续得久一些。这样，对女足感兴趣的人就会更多，爱上女足的人也会增多，她们在招生时就可能有更多人才供挑选。

她在基层工作即将满30年，这是充斥着痛苦、焦虑和无奈的30年，但也有很多让她感到幸福和自豪的时刻。

“我自己没有成为顶尖的运动员，也没有进过队，但是看到我培养的队员进入队、甚至在亚洲杯夺冠，我感到很欣慰。这说明我这条路没有走错，我也没有误人子弟，起码她们都成功了。”

标签：普陀女足 金沙江路小学 钱惠 小学 曹杨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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